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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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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倪

早春多雨, 墻頭斜斜地探出一簇桃枝。

靖水局勢愈發吃緊,千山晏府幾次傳書,他們千呼萬喚的那位少主卻無暇多問,正忙著纏在江意身邊, 護送她一路北上, 回到帝都宮城。

皇宮內,紀沅正站在階前, 身後跟著隨侍的扶雲, 心不在焉般望著廊下不時滴落的雨。

見他二人自檐上冷不丁冒出腦袋,紀沅一怔,快步迎上前, 面上神情又驚又喜:“阿意!”

江意笑瞇瞇地回她一聲“阿沅姐姐”, 邊朝著晏玦展開雙臂, 由著他攬住自己的腰身, 自檐上輕巧躍下, 將她安安穩穩地放在院中。

二人在院內站定,寬袖之下的一雙手卻並未分開,仿佛由桃蕊裏的花蜜黏在了一起,自然而然地緊握交扣。

他們做得毫不遮掩, 紀沅收起遐思,眸光自他們牽起的手上流過,像是無聲地輕嘆口氣, 唇角微彎。

“晏大人與阿意在一起了?”

晏玦點了點頭,側過眸松開了江意的小手,放她拉起扶雲跑到屋內, 重新歸整起自己的小窩。

紀沅便斂下眼睫,溫聲道:“這是好事, 恭喜晏大人。”

見她低垂著眸,面上帶著笑意,神色間卻仍有幾分難掩的悵然,晏玦微抿起唇,還是出聲道:“安陽殿下,如今山河難安,若是日後一切塵埃落定,您心中仍然有所掛念,可再來尋我。”

紀沅聞言怔楞了瞬,下意識地撩起眸來看他,眼底似乎蘊著星星點點的水意,口中卻鄭重道:“晏大人,您既已做了阿意的郎君,我便絕不會再提起當年之事,插手您二人了。”

晏玦微彎起唇,笑道:“殿下誤會了,我並無此意。只是當年之事,若您仍割舍不下,我想,您也應當知情。”

“殿下愛上的人並不是我。我會永遠忠於阿意,您不必憂心。”

“只是您等了許久的那位晏郎,他仍活在世上。多謝您對阿意多有照拂,若萬事已定,您仍有意於他,玦隨時恭候。”

他許是的確很忙,即便江意正在裏屋,也並未多作停留。

紀沅倚在窗前,等他們耳鬢廝磨著低聲說完了話,又目送晏玦的身形消失在宮墻之外,這才回過眸,轉到屋內,素手撫上江意的額發。

“阿意,你看看我。”

江意扒拉著小包裹的動作一頓,偷偷擡眸瞄一眼她,心虛地微抿起唇。

紀沅輕嘆一聲,眸色黯然,白皙指尖勾起,為她將垂下的幾縷青絲攏在耳後。

“你來得急,走得也急。我久在宮裏,不知道你在外過得如何了?回燕汜見到家人,可還高興麽?

“那日若非瞧見你留下的信箋,我還當你……不會再來了。”

江意眉心蹙起,自案前轉過身,握住她還未垂下的手,輕聲道:“姐姐,阿意不會再不告而別了。”

“我不願做囚在金籠裏的青雀。此番回家,也只是想……與他們道別。”

她彎起唇,眼眸低垂,喃喃一般:

“他們很愛我,只是能讓他們滿意的那個女兒,是被折去雙翼、蒙住眼眸的。”

“姐姐,我已有了想要的東西。或許明年的此日,我便不會再回去了。”

春夜的風滲著幾分涼意,自枝頭團起,無聲落入牖中。

距燕汜、魚涼二國於虞城交戰,已一月有餘。

江意披上件織錦的水色鬥篷,遮住內裏的玉白紗衣,長發松松挽起,指節微蜷,輕扣兩下窗欞。

“篤篤”兩聲,在夜色中遞到遠處。窗前樹影斑駁,一道黑影自檐上躍下,悄無聲息地落到她的窗前,跪下行禮。

窗前候著的公主容色盈盈,朝著手心呵了一小口氣,擡起眸來看他,輕聲問道:“哥哥還好麽?”

月色映入她的一雙眼眸,瀲灩如水。暗衛忙低下頭去,不敢再看,回稟道:“主上一切安好,讓您無需掛念。再過些時日,或許陛下便會按捺不住,召他來京,正好與您一見。”

江意頷首,面上並無驚詫之色,顯然是早有預料,只又問道:“魚涼如何了?”

暗衛輕聲回道:“兩國交戰難免各有傷亡,卻仍在主上與齊瑾殿下掌控之中,多半是做來給旁人看的,您且寬心。只是這幾日,屬下聽人說起……”

他難得猶疑了片刻,面上神情模糊在暗處,像是不知該不該挑起這個話頭。

江意挑起眉梢,眸光掃過他不安的臉,淡聲問道:“何事?”

那人便將頭埋得更深,有些期期艾艾地稟道:

“屬下聽人說,魚涼的長公子齊珣……月前昏倒在宮裏,這些時日也沒見清醒。”

“偶爾口中呢喃,喚的也盡是……殿下您的小字。”

江意手上動作一頓,目光擡起,落在他單膝跪地,微微發顫的身子上。

她的眉眼依舊,卻遠非面對晏玦那般嬌俏溫柔。

水眸瞥了他一眼,如晚風一般沒什麽溫度,淡聲道:“這番話,並非什麽偶然聽來的,而是哥哥教你來說的罷。”

見那暗衛慌亂地跪伏在地,她只搖了搖頭,笑道:“怕什麽?我也不是哥哥那般手腕,至多責你兩句罷了。”

“齊珣啊……中秋的前一夜,晏玦想要接我走時,我還在癡心妄想。若是我的未婚夫君果真願意迎出峣城來接我,我要不要跟他走呢?”

“可惜今非昔比,那一日的峣城,我並沒等到他。他的好意,未免來得太遲了。”

她輕嘆一聲,眸中卻並無多少憂色,只餘幾分悵然,像是哀惋枝頭一枚枯葉的雕零。

“往後,不必再同我說起他的事了。”

暗衛不敢再多言,只垂著頭,低聲應下。

江意便點了點頭,身子倚在窗前,一手支起下頜瞧他:“靖水那邊呢,又如何了?”

那暗衛小心地擡起眼來,像是怕得很了,出口的話卻是:“回殿下,主上嚴令,不許屬下同您談起……晏少主。”

江意也不惱,只彎彎唇,眼含笑意:“只是問問也不行,哥哥何至於此。叫旁人不知情的,還當有多少深仇大恨。”

那人埋下頭去,心底卻暗道:可不就是深仇大恨。

此事雖沒傳揚得滿天下到處都是,他們這些親近的臣屬卻皆心知肚明。

主上算無遺策,自幼便風頭無兩。偏偏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,在自己掌權的燕汜宮城之內,百般嬌寵的妹妹卻被人這般拐帶著跑了。

若不是料到她仍會回到帝都,只怕江珩此時早已扔下虞城的戰事,親自追殺著晏玦到靖水來。

夜已深了,江意一手掩唇,輕聲打了個呵欠,眼尾沁出些水意來。

暗衛斂下眸,只聽頭頂傳來公主慵懶軟糯的聲音:“還有旁的事麽?”

尾音被無意間拖長,卻又不顯黏膩,反如早春的夜雨一般細潤清透。

他一時怔住,下意識地不願眼前的姑娘擔憂,忙咽下口中的話,笨拙地寬慰道:“無事了,殿下便安心歇息去罷。”

江意頷首,便直起身,打算闔上窗子回屋。她的一只手剛撫上窗欞,那暗衛也跟著站起身來,咧開嘴笑道:

“殿下不必憂心,主上在虞城好著呢。聽聞齊瑾殿下日日都到他帳中,兩軍主帥都這般情分,那必然錯不了。”

他說著話還撓了撓頭,窗子的另一側,江意卻已猝然轉過身來,水眸定定地望著他,沈聲問道:“這些話,你是自何處聽來的?”

暗衛一楞,手下動作頓住,有些囁嚅地回道:“是……兩日前,屬下蹲在華陽宮的屋檐上,聽庭內那幾名灑掃的宮人說來的。”

江意撩起眸,將他面上神情細細地打量了片刻,確認他是真缺心眼而非帝王派來的細作,這才嘆了口氣,道:“此處不必多留了,你帶上哥哥安在宮內的線人,速速去虞城見他。”

見他仍怔怔地呆立在屋外,江意忍了又忍,才沒當場繞出屋去,踹他一腳。

“愚鈍!這個時候了,兩國主帥有染的消息在宮裏傳開,必是有人煽風點火,包藏禍心,要對哥哥不利。”

“你快些動身,務必連夜趕去虞城面見哥哥,要他此番來京,一定做好萬全準備。”

那暗衛唇瓣蠕動,幾度開合,卻只澀聲道:“屬下領命。只是殿下,怎能留您獨自一人待在宮中?”

江意搖了搖頭,瞥他一眼,唇角微彎:“我自有辦法。若是放心不下,留個接應之人便好。”

暗衛低下頭應聲,卻聽公主頓了一頓,曼聲問他:“本公主好看麽?”

他猛地一驚,連吐息都一同屏住,只敢緊緊攥住掌心,甕聲回道:“……特別好看。”

江意也不看他,只垂下眸,笑了笑:“這種話,只與我說說便也罷了。諒你是個呆子,姑且饒過你這一回。”

“見了哥哥,務必要管住這張嘴。若是讓他知道,你也沒幾日好活了。”

“去罷。”

上元那一日,齊瑾的確如傳聞那般,徹夜留在江珩宮裏。

江珩難得顧不上妹妹,而是先行將她送出王城。送過十裏,她便掀起轎簾,朝著轎外招了招手,示意他不必送了。

轎後的馬蹄聲微頓,隨後便勒住馬,安靜地站在原地。

她明白江珩的意思,便收回伸到轎外的手,攏回袖中,倚著軟椅出神。

那陣馬蹄聲一直未再響起,直至她的馬車一路西行,自轎中探出身去,再也看不見燕汜的高塔。

沿途走走停停許多日,她獨自仰起臉倚在轎中,面色卻始終有些蒼白,交握在身前的兩手緊緊攥起。像是隔著千裏之遙,感知到了齊珣那般的痛苦。

馬車忽地顛簸,她只覺一陣心悸,吐息急促,雙唇微張,一手捂住小腹,一手攥住轎簾。

喉嚨灼熱,壓得她近乎說不出話來。千鈞一發之際,她無力地咳了兩聲,雙眸緊閉,啞聲喊道:“沈季!”

自她撿到沈季,沈季便從來都陪在她的身邊。只有這次,臨行前齊珣的面色不大好,她便囑咐沈季留在燕汜,輔佐哥哥批閱政事。

她昏昏沈沈地想起這事,額發被冷汗浸濕,如同大雨淋過一般。

只是越發混亂的思緒裏,卻有一只微冷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,將滑落在地的她自軟椅下抱起,枕在他的膝上。

她低低地呻.吟了一聲,細碎的汗珠自額角滑落,妝容也散亂不堪。

那只手卻分毫也未嫌棄,只輕車熟路地自懷中摸出錦帕,輕柔地為她拭去面上的冷汗與淚痕,帶著幾分疼惜的意味。

她漸漸放平了吐息,任由那人一手有技巧地揉捏起她的小腹,一手輕扣她白皙的手腕,探起她的脈象。

脆弱之處被人禁錮在掌中,她卻分毫不掙紮,由著那只手為自己舒緩痛苦。迷蒙之間,她鼻尖輕嗅著這人身上的氣息,只覺得熟悉至極。

那只手仍舊擱在她的小腹上,只是揉著揉著,便漸漸滯住。她不滿地蹙起眉,一手攬過他的腰身,低聲喃喃道:“幼引……”

“我好疼……別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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